十年饮冰(2)
黄达 原创 2020-07-04
每个人的一生都会不断的面临“选择”,不同的选择,指向了不同的结果。
1936年,我的二太爷黄大定,奉命带炮兵打掉蒋介石的飞机。这时,他做了一个改变我们整个家族的选择——抗命。
抗命之后,蒋介石怀着感激的心情,抱着我二太爷的两个年幼女儿照了一张合照,这张照片,衔接了一个大家族的兴衰。
二太爷的两个女儿,一个生活在北京东城区的段祺瑞执政府中,一个去了美国,成为了当年尼克松访华时的随身翻译。
而我的二太爷则随蒋介石去了台湾,官至司令。
这段家族往事,族人曾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避而不谈或是闪烁其词。我也是听父亲偶然提起,断断续续的知道了个事情大概。
我是很想把那段往事给完整写出来的,只是年代太过久远,很多画面和时代的味道我无法把握,索性我也“避而不谈”了。
因为政治牵连,我的爷爷跛了脚,我的奶奶得了精神疾病。那个人丁兴旺且富甲一方的大家族,由此开始走向贫穷、落魄。而我的父亲,就出生在了这样的大环境下,并在这样的环境中顽强成长。
——我的父亲,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、最勇敢的人。
父亲出生在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东宁县绥阳镇,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。
父亲的童年,他很少和我提及,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。
我的爷爷是私塾先生,四书五经无所不精。我父亲在我爷爷的熏陶或教育下,酷爱读书,写的一手漂亮的好字和好文章。他曾写过一篇《我的老师》,被刊登在报纸上。这篇文章,是他一直以来的骄傲,也是常常拿到我面前作为教导我写作的范文。我从不觉得父亲那篇文章的写作水平对我有什么影响,倒是在无形中觉得做一个尊师重道的人,是件很光荣的事。
我父亲对我爷爷的感情不是很深,言语中常常有着对爷爷的不满甚至愤怒。好像是因为爷爷在无法教书后心中苦闷,家里越来越贫穷,却依旧守着读书人的“自命不凡”,什么工作都看不上,还总是常常打骂我的奶奶。对一个想要吃饱饭的少年来说,每天面对这样的环境,心是很痛的。
我父亲学习好,长得帅,上中学时就很招女生喜欢。他总是跟我讲起他身后的女生给他写小纸条的故事。那是我父亲给我讲的关于他小时候的为数不多的故事。父亲喜欢在河边游泳,每次游泳回来后,就悄悄去厨房找糙面窝头吃。找到后却不敢吃几口,怕爷爷奶奶没得吃。更多的时候是没有吃的。我的奶奶这时就会一脸心疼的揉着父亲的头发,慈祥,又悲伤。
我的爷爷是在我五六岁时过世的,我对爷爷是没有什么印象的。而我的奶奶对我父亲和我的影响却是非常的深。对我父亲来说,她是“慈母手中线”中的慈母;对我来说,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亲人中的一个。
对我们来说,她是我们至亲之人。
在那个没有色彩的时代里,父亲慢慢长大了,到了该结婚的年龄。能有人一起照顾老人——这时父亲娶媳妇的的初衷。可家里穷不说,成分也不好,爷爷是瘸子,奶奶精神还有疾病,谁又愿意嫁呢。最后,经人介绍娶了个“黑五类”。在文化大革命期间,“黑五类”常指黑五类子女,也就是地、富、反、坏、右(即地主、富农、反革命分子、坏分子、右派分子)的子女。
我妈的娘家在沈阳。我的姥姥曾是沈阳某医院的护士,我的姥爷在睡梦中过世。
我爸是在什么时候从绥阳回到的双城,是在他结婚前还是结婚后,我不知道。
双城,又叫双城堡。曾经是哈尔滨市下的一个县级市,如今是哈尔滨市的一个区。赫赫有名的第四野战军的前线指挥部就在那里。那里有个地方叫“黄家窝铺”,是我家族的所在地。在双城,曾先后出现过两个高级军官。一个共产党,一个国民党;一个是我儿时玩伴的太爷爷,一个就是我的二太爷爷了。
在一阵手忙脚乱中,我出生了。产房外听到婴儿哭声的父亲,揪着的心放了下来。那个三十多岁的青年,在那时一定无法预料这一声啼哭,会多么严重的影响了他的生命,他更是无法想象在房间里啼哭的小家伙未来会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。
“我有儿子了!”这是他在那一刻最直接的感受。
开车送这对夫妻到医院的市长——我父亲的好友,此刻却是眉头一紧。
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女人。他从那个女人的脸上,看不到初为人母的喜悦,反而看到了困惑、茫然,甚至一丝丝的恨意。
“孩子能幸福吗?”他充满了疑惑。
也许不是人们产生故事,而是故事主动找到了可以依附的人们。
也许是人们厌烦了平淡无奇的生活,所以才会不甘寂寞与平淡。
那个生完孩子的女人,便是这一类人。
“她在生完你之后,心像是长了草。”
她坐在炕上,望着窗外破烂的木门,心里越来越烦躁。
“我为什么会嫁给这么一个穷人,家里不是瘸子就是精神病,还生下了这么一个东西。”
他忍受着她的冷漠,甚至话里话外刺痛人心的羞辱。
他看着怀中的孩子,听她哼唱着自己编出来的嘲笑贫穷与向往自由的歌词。
“这难道就是我和儿子的命吗。”他痛苦,不解,却又无可奈何。
“不在沉默中爆发,就在沉默中灭亡”,终于,那个女人决定在爆发中带来灭亡。
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,她将从医院拿来的砒霜悄悄的混进了公公的食物里。
在男人撕心裂肺抱着公公喊“爸!”时,她冰冷的表情,仿佛内心没有丝毫波澜。
在公公睁开浑浊的双眼时,她的心一紧——
“怎么没死。”
兴许是尘封的人性在此刻突然颤抖,也兴许是“还是神志不清的婆婆更好欺负”,她把自己的歹毒伸向了那个曾被自己跪地磕头改口叫“妈”的老人。
“那时,你奶奶身上总是有伤,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奶奶走丢后自己摔到哪里了......”
终于,男人彻底看清了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。
终于,这个家里不再出现女人长了草一般的歌声,不再出现男人为了分散注意力而抱着孩子哄闹的爽朗。
终于,这个家里开始频繁出现怒吼、打骂、哭声。
终于,那个被孝顺男人打的遍体鳞伤的女人,把自己的歹毒,伸向了自己十月怀胎的儿子。
每个人的一生都会不断的面临“选择”,不同的选择,指向了不同的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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